穿越岁月的打油诗
中国纪检监察报 2018-10-12 10:09:47

一个分别三十八年的朋友,听见一句乡音的打油诗,不需面对也能辨认出对方来,算得上有几分风雅吧?这其中的主角之一,还是我本人。

事情要从1979年说起。我从乡间考进县城读中师。当时的高考没有现今的一本二本之说,只有重点大学和一般大学之分,我考的分数够上重点大学分数线,结果因多种原因而落榜。五个重点大学的志愿没有录取,五个一般大学的志愿也没有录取,连五个省属中专都不理我,反倒是被没有填写志愿的地区中师录取。只能无选择地上。那年我17岁。

记得上学报到的第一天,我就写了首七言四句的打油诗:“强教凤凰进鸡窝,忧愁要比春水多。欲将顿足扬长去,长嗟月下无萧何。”一派无厘头的自负。

经人介绍,认识了当时在县城一所小学的校办厂搞推销的朋友叶序禄,年长我七八岁,戴一副深度近视眼镜,有上山下乡知青的背景,在当时的县城写作界有点名气。见了我的打油诗,嘿嘿笑,说,我们有点臭味相投嘛。原来,他最先也是写打油诗起步的。还坚决不让我称其为老师,只许直呼其名。

接触下来,才知道他还有几个写诗的朋友,都是乡下人,进城来都投靠他,未必想得到他的指教,更多的还是要蹭顿饭。当然也是很简单的饭,无酒无炒菜,两个肉包子或两根油条之类。还有脸皮厚点的,返程时会开口“借”几毛钱,买车票。他那时其实经济也紧巴巴,但出于义气,对穷诗友非常友好。我也是通过他的诗友,才知道他的成名作打油诗,标题叫做《乐在山村常摔打》。全文我听了有点将信将疑,感觉除了最后一句言志的句子尚有点味道外,其余的句子也太打油了,打油到油滑了,不能算是诗。我怀疑是他的诗友在有意恶搞。

据悉,这首诗是他早年的代表作,发表的刊物档次也不低,是当时的《武汉文艺》,现在名刊《芳草》的前身。叶序禄当时写了这首打油诗,也没有多想就从知青点投稿了,并没有作发表的指望。可三个月后,在一次坐班车当中,他看到邻座人在看《武汉文艺》,无意中瞄了一眼,发现了这首诗和他的名字,一时兴奋得在车上大喊大叫,吓得司机连忙一脚刹车,车里人仰马翻,骂骂咧咧。得知原委后,也就没有人再怪罪于他,反而竖起大拇指称他为诗人,了不起。

后来,我继续外出读书,又在外地工作,与他也再无任何联系。只是看到知青作家陈建功、韩少功,以及读到从北大荒走出来的梁晓声、肖复兴等作家的知青小说,才会想到我的一个兄长诗友,想起他曾经摔打过的山村。

三十八年后的一个盛夏,我回黄石,在一所肿瘤医院陪伴母亲最后的日子,不期而遇撞见了他!他在医院旁边一个临时的早点摊头卖热干面,深度近视镜,一件半旧的老头汗衫,中裤,脚上是拖鞋,肩上搭条擦汗的毛巾。

我一眼就认出他来了。三十八年的时光,让他苍老了很多,两鬓染霜,额前深纹,但腰背倒是直直的,不见佝偻,多毛的手臂还能见到肌肉的凹凸有致。他很熟练地抓面,烫面,倒进碗里后麻利地撒进葱花,拌芝麻酱、花生酱、辣油。人家给他的钞票他没空点,就堆放在桌上,找头从零钞票堆中自己翻找。我还注意到,有顾客称他为“叶老师”,他也嘿嘿笑,一笑额头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。

这其实是有些伤感的场面。我感觉他还真的需要这点小买卖的赢利,来润色有些干巴的生活。所以,我本想不惊扰他,以免他感觉自己的窘迫被年轻时的朋友发现,有伤自尊。或许,我干脆偷偷放一小叠钞票于他的零钞票堆中,算帮一把小忙?但转念一想,他是一个干活干惯了的人,也许他的孩子生活状态并不差,有房有车,但他感觉自己身子骨还硬朗,不愿闲着,要做一点力所能及的小买卖,对于身体健康没有坏处。我如果擅自默默施恩,却不和他打招呼,错过几十年再度失之交臂,难道不是草率地看低了他吗?再看看他的精神状态,似乎挺乐观,并不见丝毫落魄相。

几经考虑,我还是在他背对我烫面时,轻轻试探、又略带几分顽皮色彩地吟诵了两句与他不无干系的句子:曾在山村常摔打,今见吾兄仍潇洒。

他似乎一震,停了手中的动作,但并没有转身,背对我说:旭东(我的本名),你回湖北了?

我也一震:三十八年的时间之水,洗不褪色一句打油诗的密码!岁月何其厚我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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